第七百九十五章 我没当‘别人爹’的瘾

　　七星河农场，位于佳木斯东南部，七星河与挠力河之间的低平原地区，境内泡沼、湿地广为分布，易成内涝。
　　K1396次是从京城开往佳木斯的快车。
　　透过车窗，闪过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，火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，外边也渐渐多了些建筑，列车广播响起，“各位旅客，列车前方停车站七星农场车站……”
　　王立冬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媳妇，“起来了，快到站了。”
　　付丽丽软软哼了一声，“几点了？”
　　“7点27分。”
　　付丽丽抬头看了眼车窗外，转身推了推睡在一旁的女儿。小豆丁哼哼了几声，表示了抗议，火车都快停车时，一大一小两只懒虫才整理妥当。
　　七星农场是一个四等小站，火车最多停留4分钟，三人提着大包小包，匆匆下了火车。
　　许嘟嘟拉了拉母亲，付丽丽低头看向女儿，许嘟嘟小声道，“妈妈，我饿了。”
　　付丽丽从背后书包掏出一包饼干，塞了一块到女儿手里，嘴里埋怨她不早点起来。许嘟嘟翻了个白眼，好意思说她，自己还不一样，母女俩‘咔嚓咔嚓’啃起了饼干。
　　车站虽然名叫七星农场站，但离农场还有十来里路。车站大门口处，有去农场的客车。
　　一天就发两班，早上八点一班，下午两点一班。
　　三人走出车站，一辆“脑壳有包”的大客车出现在三人视线里，许嘟嘟啃着饼干，好奇打量着车上的黑色大布袋，“妈妈，这大布袋是干吗的？”
　　付丽丽接过王立冬递上的水壶，给女儿喝了一口，“这辆车是煤气车，靠烧煤气驱动，这大布袋是装煤气用的。
　　以前咱们吉春的公交车上也有这个东西，这两年咱们国家不缺石油了，所以公交车都改成烧柴油汽油车。这种车现在已经很少见了。”
　　母女俩吃完手里的饼干后，三人上了公交车，车上座位已经坐满了，过道上也站了不少人，王立冬发现司机旁边还有些空隙，买好票后，他开道，带着母女俩挤到了最前面。
　　刚站定，车子发出隆隆声，车门‘卡茨’一声关上，司机师傅猛打方向盘，踩油门，客车晃晃悠悠驶入了主干道。
　　客车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，行了有将近半小时，两块高大的牌子进入视野，牌子上几行字，红字白底，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标语。
　　大牌子后面，是灰蒙蒙的一片围墙，墙体不高，估计不超过1.7米，要不是墙上架设的铁丝网，你很难相信这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。
　　车子开进围墙，停在了一块大空地上，卖票员大吼了一声，“农场到了，下车下车。”
　　下车后，入眼好几排灰砖黑瓦的平房，正是农场领导们居住和办公的地方。
　　王立冬带着母女俩，走到了院子西北角的接待室，做了相关登记，接着被两个戴布片的带进了一座小院内，院门口的对联依旧没换：“庙小夭风大、池浅乌龟多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与此同时，农场养猪养场内，付丽丽父母正忙着打扫羊圈，喂料、照顾小羊羔，
　　两月前，为了改善伙食质量，农场决定自己养猪养羊。
　　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买了五十头小猪仔和五十头小羊羔，农场从来没养过这玩意儿，不过这难不倒英明的领导们，他们这可是关了不少专业人才，付锦山作为畜牧学教授，上了预备名单。
　　当相关领导找到付锦山谈话，老头十分乐意接受这项工作，一方面这活轻松，虽然整天和猪粪打交道，可比开垦地皮，挖水渠轻松多了，而且还能继续研究一些课题。
　　他当场拍匈脯保证，绝对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，把猪羊养的肥肥壮壮。
　　领导对付锦山这么知趣，很是满意，为此格外开恩，付锦山老伴也被一起调入了养猪大队，成为了光荣的猪圈清洁工。
　　付锦山看到推门进入的大队长，提醒了几个同事，几人齐齐站直问好。
　　大队长点点头，“付锦山，胡梓欣，你们女儿来探望你们了。”
　　“谢谢大队长。”
　　夫妻俩忙把手里的活交给了一旁的同事，小跑着回了宿舍，洗脸，换衣服，好一阵忙活。
　　付丽丽看到走进接待室的父母，立即红了眼眶，激动地跑上前，抱住父母，“爸妈。”
　　夫妻俩也是激动不已，不过没一会儿，老夫妻俩的注意力就转到外孙女身上，“嘟嘟也来了，半年不见，长那么高了。”
　　许嘟嘟甜甜叫了一声，“外公外婆。”
　　“哎哎，”付锦山一把抱起外孙女，“半年不见，小嘟嘟又长高了不少，再过两年，外公可就抱不动了。”
　　付丽丽擦了擦眼角，“整天嘴不停，前两天刚称过，45斤，都成小胖墩了。”
　　许嘟嘟有些不高兴道，“我们班比我胖的有好几个呢。”
　　付丽丽呵呵道，“是啊，有七个，可那七个都是男孩子。女孩子就属你最胖。”
　　许嘟嘟一别脑袋，不想和你说话！
　　胡梓欣轻拍了一下女儿，付丽丽也没继续，指了指桌上的大行李袋，“妈，爸，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。”
　　袋子里是二十斤白面加上二十个肉罐头，还有六罐水果罐头，说话时，付丽丽偷偷塞给了母亲一百块钱加二十斤肉票和五十斤粮票。
　　胡梓欣从手感就知道值不少钱，就想推回去，付丽丽小声耳语，“秉昆现在一个月能赚五六十外快。”
　　王立冬这个小透明姗姗上场，和老两口打了声招呼，给老丈人递上一支烟，老丈人冷哼一声，手却不自觉地接过烟，放在鼻尖使劲嗅了嗅……
　　王立冬见状把手里的牡丹烟塞进了老丈人口袋里，付丽丽看了他一眼，王立冬接过话头，和两人闲聊了几句后，就说了今天的来意，“叔叔，阿姨，我想娶丽丽，希望你们能同意。”
　　老头脸色不太好，不过没说什么反对的话，他知道说了也没用，丈母娘拉着王立冬说了不少话，让他好好照顾丽丽母女俩，要是女儿有做的不好的地方，让他多多担待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
　　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
　　从农场回来的第三天，王立冬和付丽丽都起了大早，刚过八点，两人带着介绍信，来到了结婚登记处，“同志，我们是来登记结婚的。”
　　“介绍信我先看一下。”办事员打了个哈欠，接过介绍信，“周秉昆？”
　　“对。”王立冬从口袋抓了一把大白兔放在了办公桌上，“同志，吃喜糖。”
　　大白兔。
　　好东西。
　　工作人员脸上笑容真诚了两分，当看到付丽丽的年龄……29岁，他抬头看了眼付丽丽，“你是付丽丽？”
　　付丽丽点点头。
　　“你有29岁？”办事员上下仔细打量，最多二十三四的模样，怎么看也不像快30的人。
　　付丽丽笑着递上自己的工作证，办事员接过工作证，看了看上面的一寸照，还真是本人。
　　惯例问了一句，“你们俩是自由恋爱？”
　　“对，我们是自由恋爱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办事员拿起笔，‘唰唰’在空白结婚证上填上两人的信息，盖上公章。
　　“恭喜你们了。”
　　两人拿着结婚证走出结婚登记处，他牵住付丽丽的手，“媳妇。”
　　付丽丽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俩，脸变得通红，“快放开，别人都看着呢。”
　　“有什么好怕的，咱们现在可是有执照的，”王立冬说管说，还是松开了手，虽然是合法夫妻了，可这时候风气保守，拉手就是耍流氓的年代，俩人要是一直拉着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箍红布的找上门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　　两人骑上自行车，到供销社花了十块钱，买了十斤硬水果糖。
　　王立冬拿了几斤糖，来到了‘来料车间’，发了一圈喜糖和喜烟，大家也很捧场，说了一大堆恭喜的话。
　　和老同事们聊了会儿天，他离开来料车间到了不远处的‘木制品生产车间’简称‘家具车间’。
　　厂里为了把木材厂加工后剩下的小角、下料进行综合利用，成立了木制品生产车间，主要制作一些实用的小家具，如，小方凳，木桶，木梳等。
　　王立冬的木工手艺早就传遍了整个木材厂，一个星期前收到了调令，成了家具车间的木工。
　　经过考核，他的工资直接跳了三级，每月42块钱，考核的老师傅还替王立冬可惜，要是早几年，就他的手艺，肯定能过五级，可惜三年前考工定级就停止了。
　　赶超和国庆正忙着打磨木料，看到王立冬招呼俩人，就和身旁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后，三人来到了休息间，王立冬给两人塞了一大把“喜糖。”
　　国庆接过牡丹烟，美滋滋吸了一口，“好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……”
　　赶超吃了颗糖，“准备什么时候办酒？”
　　王立冬点上一支烟，“不办酒，我家的亲戚都在东山省，好多年都不来往了，我爸我哥他们今年大概率也回不来。”
　　“一辈子就结一次婚，付丽……”赶超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，他想起付丽丽结过婚。
　　“咳咳，”国庆转移话题道，“你们住哪？厂里还是你家？”
　　“住我家。”
　　“那厂里的房子呢？”
　　“退了。”付丽丽和前夫离婚后，就有人盯上了这套房子，母女两人住那么大房子，眼红嫉妒得一大堆。
　　现在理由更充分了。
　　与其等厂里下逐客令，还不如自觉点。而且付丽丽也不喜欢这套房子，自从他在吉春农学院租房子，休息天付丽丽就会带着女儿住那边去。
　　“什么时候搬家，吱一声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王立冬抽完烟，打了声招呼，就准备走人，国庆喊住他，“秉昆，你们车间还要不要人？”
　　王立冬道，“要啊，不过得会木工，而且厂里要考核，你亲戚还是你朋友？”
　　国庆和赶超对视一眼，朝自己指了指，王立冬疑惑道，“你们想调到家具车间？你们俩在四车间不是干得挺好？”
　　国庆看了眼不远处的几个工友，凑近耳语，“赶超的师傅，上星期查出了肺病。”
　　王立冬这才注意到两人脖子上，都挂着一个棉口罩，略带嘲讽道，“哟，你们怎么想起戴这玩意儿了？”
　　两人刚调进四车间，王立冬得知两人分配做打磨的活，就好意提醒两人，上班一定要戴口罩，做好防护工作。
　　可两厮认为他危言耸听，根本没当回事，王立冬也没再劝，大家关系不错归不错，可他又不是他们俩老子。
　　两人脸色微微尴尬，赶超掏出烟，散了一圈，“行了行了，我们知道错了。”
　　“秉昆，能不能想想办法，把我们调到你们车间。”赶超猛吸了口烟，“最近我们俩打听了一下，咱们车间好多退休老职工，没两年就死了，全是得了肺病。
　　这两天我睡觉老做噩梦，梦见自己得了肺病，没多久就死了，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……”
　　丫的，想象力还挺丰富。
　　王立冬想了下道，“我想想办法，不过不敢保证，除了我们车间，别的车间行不行？”
　　“行，哪怕就是调回来料车间，也行！累就累点，总比留在四车间强。”
　　王立冬告别俩人，又到食堂逛了一圈，和涂志强唠嗑了会儿，等出了食堂，时间快十一点了。
　　中午，王立冬一家三口来到了他常吃的‘清真饭馆’狠狠搓了一顿，付丽丽看着小肚子滚圆直打饱嗝的女儿，手指戳了戳她小脑袋，每次吃饭都像饿死鬼投胎。
　　傍晚，王立冬载着老婆孩子回到了家里，第一时间给老娘看了两人的结婚证，付丽丽乖巧地叫了一声‘妈。’
　　“好好，”周母笑得见牙不见眼，从口袋掏出两个红包，大的塞到了付丽丽手里，小的给了许嘟嘟小朋友。
　　许嘟嘟没想到自己也有红包，小家伙有乃便是娘，马上甜甜喊了声，“谢谢奶奶。”
　　“嘟嘟真乖，”周母撸了撸小豆丁脑袋，“对了，喜糖我买好了。”
　　看着老娘准备好的一麻袋喜糖，王立冬提了提，估计有三十斤重，“妈，怎么买那么多糖？你不会把家里的糕点票全花了吧？”
　　“我还觉得不够呢。”周母催他带着丽丽赶紧出门发糖，再晚天就黑了。
　　王立冬腹诽了两句，带着媳妇拎着麻袋出了门。
　　一圈走下来，王立冬的脸都笑僵了，看了眼身旁的媳妇，“累不累？”
　　付丽丽微微摇头，幼儿园里几十个孩子，她都应付的过来，这点强度……才哪到哪。
　　两人回到家，已经过了六点半。
　　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菜，周母看到两人回来，忙招呼两人快坐，“汤马上就好了。”
　　付丽丽脱了外套就上前帮忙，“妈，我来弄，你坐吧。”
　　周母却把儿媳妇按在了椅子上，“你忙了一天了……”
　　一旁的许嘟嘟小朋友，看到两人客气来客气去，撇了撇嘴……她的注意力马上回到了桌上的几个硬菜上……酱猪肘，酱牛肉，大红肠……
　　都是她爱吃的菜！
　　等最后一个汤上桌，周母坐好后，王立冬举起酒杯，和付丽丽先喝了一杯，周母跟着说了两句喜庆话，许嘟嘟也跟着瞎起哄，举起橘子水，“祝妈妈，叔叔百年好合！”
　　周母脸色微变，不过马上恢复了正常，等吃好饭，付丽丽抢着洗碗，这回周母没客气，而是趁机拉着小儿子进了里屋，“昆儿，嘟嘟怎么还喊你叔叔？”
　　王立冬见母亲搞得神神秘秘的，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，搞半天就为了这点小事，“丽丽和我商量过，想让嘟嘟改口喊我爸爸，我没同意。”
　　周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，“真的是你不同意？你怎么想的？！”
　　王立冬抓了一把瓜子，磕了一颗，“妈，嘟嘟的年纪已经能分清谁是他亲爹，我是他后爹。
　　就算让她叫我一声‘爹’，孩子心里也不会认为我是她‘亲爹’。
　　她叫的心不甘情不愿，我也没当‘别人爹’的瘾，听着也腻味，两人都不痛快。
　　还不如叫一声‘叔叔’来得自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