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细磨惑神砂，陶潜诈老狐

　　“吴明前辈，命运多舛啊。”
　　陶潜心底感叹着，踏入那区域。
　　几乎是立刻的，一团团鬼火涌动，竟是都想过来为陶潜照明。
　　与陶潜差不多时间走进来的几位修士、术士因此受了冷落。
　　其中一个脸大如盘，披头散发的术士忍不住吐槽道：“这年头，连这些绿磷妖都是势利眼，瞧见好看些的便要凑上去，呸。”
　　他说完，旁边一披了不少衣物，体态臃肿，面上覆着黄色粉尘的女术士，看了看陶潜，随即了然。
　　而后，用一种南地方言道：“你懂个铲铲，这小哥身具龙气，这些个绿磷妖本能的就想亲近亲近，胆子大点的，说不定还要偷偷吸上两口嘞。不过你说的也对，这小哥长滴还是很巴适勒。”
　　在二人说话时，一团头颅大的碧绿磷火争了先，凑到了陶潜头顶。
　　陶潜适时看过去，便见那火光中，一张惨绿绿小脸若隐若现，冲着他挤出讨好笑容。
　　也亏陶潜渐适应修士身份，凡人若看那笑脸，少不得要吓个半死。
　　既有照明之物，陶潜也不嫌弃这灯火太绿。
　　没理会那两术士，保持着孤高自傲之态，大踏步几下，进入那区域内。
　　数个呼吸后，他出现在其中最大的一个摊位前。
　　说是摊位，实则算是个小铺子。
　　摊主不知从何处寻了些木化玉搭成骨架，又扯了些帷幔围上。
　　隐隐约约可见内里有鲛珠迸发光辉，虽是狭窄了些，但却显出一种别有洞天之感。
　　当然，最诱人的，是那木化玉书架上摆放着的，一本本厚薄不均的书册。
　　“嘶”
　　陶潜清晰听闻，周遭左近，修士术士，或是些得了智慧的妖魔异类，呼吸都急促了不少。
　　修行界中，最珍贵的物事，永远都是书册功法。
　　那铺子里原就有不少身影，恰巧此刻出来一个憨头憨脑的汉子，视若珍宝般双手小心的捧着本书册，四下张望后快速离去。
　　陶潜看着那书那汉子，欲言又止。
　　最终没说话，只是一个闪身，替补了位置。
　　他一进去，帷幕便落下，一块写着“客满”的木牌子随之弹出。
　　陶潜刚入内，便见正前方柜台后，竟站着一妖物。
　　赫然是只老狐狸，体态欣长，保持着人立姿态，一条毛茸茸狐尾在地面扫着。
　　偏偏他一颗头颅又是人类模样，蓄着胡须，甚至还戴着眼镜，让陶潜差点以为这是从凡俗世界来的老学究。
　　不过那双狐狸眼，内里的奸诈光辉，却是完全遮掩不住。
　　陶潜见了他，先是怔了怔，很快便对照那《无名秘册》中的描述形容，确认了这老狐的身份。
　　“还真是巧，虽然有些变化，但不难看出，这老狐狸就是当初哄骗我那吴明前辈的摊主了。”
　　“借用某种手段，化出了颗人头，但狐性难改，奸诈卑鄙。”
　　陶潜心底吐槽时。
　　那老狐正好也看过来，见得陶潜如今模样后，镜片后眸光闪烁。
　　陶潜仿佛都能听见这老狐狸的心声，必是在大声惊呼：“来了个大凯子，要发要发。”
　　心底嗤笑一声，明面上陶潜则保持着豪客姿态。
　　只看他那张龙脸，谁也不会有所怀疑。
　　谁能想到？
　　这厮身上，只十五枚钱，简直是要穷哭了。
　　相比秘册中的描述，这老狐妖显然已经发了大财，小摊位升级成了这般玲珑别致的铺子。
　　甚至，还招了几个母狐狸做销售员。
　　见得陶潜进来，老狐竟似幻影般，一个闪现，抢先出现在陶潜，对着正凑过来的母狐狸挥挥手道：
　　“贵客降临，便由老狐我亲自接待吧。”
　　说完，这老狐毛茸茸的爪子往侧边一引，领陶潜入内。
　　很有礼貌，让人如沐春风般问道：
　　“小店在这腾蛇坊市开了不少时日，也是首次见到贵客这般身姿的存在。”
　　“不知贵客想要何种书册功法，小店虽粗鄙简陋，也会尽力为您搜罗。”
　　看着眼前恭敬不已的老狐，陶潜再次感受到了血脉的重要性。
　　他“引气境”的修为，在这腾蛇坊市内，虽算不得是底层，但确实无甚稀罕。
　　若他以人类修士面目进来，绝得不到这真正势利眼老狐的尊重。
　　但陶潜顶着一张駮龙之脸进来，待遇完全不同。
　　就如那瘟金蟾，会误认为陶潜是某些龙属大妖的私生子，是真龙血裔，怠慢不得。
　　这老狐，更是如此。
　　作为家乡地球之人，面对这热情推销，陶潜祭出了万能句式：
　　“我先看看！”
　　以这四字堵了老狐嘴，陶潜踱步至一书架前，随手拿起一本被淡淡青光裹着的薄薄书册。
　　封页上，铁画银钩四个古篆大字。
　　青冥剑诀！
　　陶潜眼眸立即亮起，来了兴趣。
　　这太正常了，试问哪个男儿没有一个剑侠梦呢？
　　何况这剑诀名字，听来便很是不凡。
　　陶潜一边放开自己的“超凡感知”，一边则兴趣满满的欲要翻开第一页。
　　大多数坊市内售卖书册功法的规矩：厚册允许翻阅前三页，中册两页，薄册一页。
　　每册书，都被设了相关禁法，让人无法看到后面的书页，若遇抢夺还可自毁。
　　不过抢夺书册功法这类傻事，不管是妖魔还是修士，都不会去做，那等于是直接挑衅坊市背后的大势力，和找死无异。
　　这些只是摊位规矩，如果是在有担保的店铺中，甚至是一页都不允许翻阅，店家会主动准备好书册的相关介绍。
　　陶潜原想着可以欣赏下修仙剑诀，可感知一开，他不由怔了下。
　　悸动感？
　　的确有，但脑海中浮现的，却不是书册信息。
　　【志名：惑神砂。】
　　【志类：异物。】
　　【志述：此物产自一特殊妖物“贡生魔”，此类妖魔多是参与科举但未中功名的人类考生，因强烈怨恨加之一些诡异物事，异化为诡物，常出没于各儒生家中，涂抹书册，惑乱读书者之心神，此诡物每九日会排泄一次，将其粪便磨成细砂，涂抹在书册等物上，有惑神效用，可使人认定手中书册便是想要之物。】
　　【注一：此砂遇水火失效，遭风吹便现形。】
　　【注二：与此砂接触过多时日，将便秘。】
　　……
　　陶潜停止翻页，默默将这册《青冥剑诀》放回了书架，同时完全打开了自身的超凡感知。
　　果然，完全一样的悸动感，从四周书架传来。
　　也便是说，这铺子里的“书册功法”竟全部都是假的。
　　每本都是伪作，只涂了那惑神砂，让人误以为每本书都是具备“异常特质”的修行功法。
　　他盯了老狐一眼，强忍着未露出鄙夷目光。
　　这厮，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。
　　其实大半前来这区域的修士妖魔异类，都知晓这种地方售卖的书册功法，并没有任何担保。
　　可来客依旧络绎不绝，原因除了他们对自身眼力有着迷之自信外。
　　还在于谁都知晓。
　　修行功法、超凡书册之类的物事，与普通书籍，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　　书册秘法对修士而言极其重要，并非是阅览几遍，牢记在心就可以的。
　　修炼时，需时时对照。
　　但凡有一丝错漏，对于修炼者而言，都可能是致命的，当场异化、暴毙都不是稀罕事。
　　诸多修行书册其实都来之不易，需撰写者灌注精神方可成型，一如让陶潜获益匪浅的《无名秘册》，只会是孤本，无法如凡俗世界那样大量刊印。
　　类似于《百禽戏秘册》大肆传播这种状况，不用猜也知晓，内里必有猫腻。
　　这也是为何？
　　舍县四兽中张贤和杨鼎二人，会将肉魔寄身术、土元小册时刻带在身上。
　　非是太蠢，而是必须也。
　　“这老狐狸的无耻程度，足以让凡俗奸商们也自愧不如。”
　　“开了个书册铺子，好歹你也放几本真的啊，全是伪作实在是太过分了。”
　　陶潜此时理解了前辈吴明的感受，这老货的确是非常欠一顿暴力教育。
　　正当陶潜愤怒欲离去时，忽然这铺子门帘被强行掀开。
　　一个憨头憨脑的汉子满脸愤怒的闯入，径直将一本唤作“牛魔劲”的书册丢到老狐怀中。
　　伴随着乱溅的吐沫星子，汉子怒吼道：“老东西，把我的钱还我，你这书是假的。”
　　原本要走的陶潜，看这景象立刻停下。
　　而其余几客，则纷纷露出狐疑目光，同时叫停了即将与那几头母狐狸产生的交易。
　　见此变故，老狐即刻就急了，镜片后的狐狸眼中满是怒火。
　　但他显然也很有经验，不慌不忙的捏起那书，毛茸茸爪子往上一抹，而后哗啦啦翻页起来。
　　随着他的翻动，那书册内竟隐隐传来一种异常特质，甚至有微弱的牛魔嘶吼之音。
　　稍有经验的修士见了，必第一时间认定这是本功法秘册。
　　场中几个客人眸中的怀疑，纷纷消了大半。
　　这时，老狐才好整以暇对着那憨厚汉子道：
　　“尊客可瞧见了，本店信誉一向有口皆碑，莫要冤枉了老狐。”
　　“本店规矩之一：钱货两讫，概不接受退还。”
　　“尊客，请了。”
　　说话间，这老狐又将那《牛魔劲》递了回去。
　　谁料那汉子也是有备而来，一巴掌拍掉书册，怒喝道：
　　“你这老东西休想再骗我，我妹妹可是刚刚加入了欢喜楼，她见我上当很是生气。”
　　“她说你这老货在好几个坊市里流窜，专门哄骗修行界底层修士，和一些懵懂新人，别家摊位都是真货假货掺着卖，唯独你家竟全是假货。”
　　“也不知你用了什么鬼蜮伎俩，让这些书册展现特异。”
　　“我妹妹已打听清楚，你这老货无甚后台，自身修为孱弱不堪，只供养了族中一头引气境的母狐狸，据说就是你那老母，想必老胳膊老腿也无甚战力。”
　　“今日这钱你退也得退，不退也得退。”
　　这几句话喷出，场面立时逆转。
　　那几个刚消了怀疑的客人，直接瞪了那些母狐狸一眼，纷纷掀了门帘离去。
　　铺子里，当即就空了下来。
　　被爆了底细的老狐，面色唰的青一阵白一阵。
　　一双狐狸眼瞪着憨厚大汉，眸光闪烁，显然在做着盘算。
　　半响，才咬了咬牙，狠声道：“客人这般胡言乱语，诬本店清白，莫怪我……”
　　老狐还未说完，忽然眼前一花。
　　却是那大汉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类似令牌般的物事，只在老狐眼前晃了晃，后者放出一半的狠话直接收回。
　　愤恨面色，转作谄媚笑颜，直接躬身道：
　　“尊客教训的是，这钱得退，必须退。”
　　“快，去取了本属于客人的银钱来。”
　　“再从账上提一百欢喜钱，本店的疏忽给客人造成损失，理当补偿补偿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耗了数十息，老狐陪尽笑脸，好话说尽，终于将那怒气冲冲，且有着后台的汉子打发走了。
　　他一边心如刀绞的想着赔出去的银钱，以及刚刚被吓跑的客人，一边转身打算责怪那几头母狐狸侍从没打听清楚凯子的背景，导致他有了损失。
　　可刚一回身，他便见到那明显来历不俗的半龙妖魔，竟仍滞留店中未离去。
　　正当他心有幻想，觉着又遇上头蠢妖，有机会弥补损失时。
　　忽见面前这半龙妖魔，一双金瞳微微眯起，又露出灿烂笑容，一种让老狐倍感熟悉的奸诈腹黑气息随之浮现。
　　下一刻，他便听到陶潜缓缓开口了。
　　“知错能改，没想到你这狐属异类也有这般稀罕品质。”
　　“既如此，那也谈谈与我的赔偿事宜吧。”
　　只开头这两句，老狐仿佛便听到自家脑海中“轰”的一声，颅脑似要炸裂，面皮也完全僵住了。